连沭阿沭第三章 连沭阿沭小说免费阅读

《连沭阿沭》 第三章 免费试读

所有世家或明或暗地避开曾与陈小姐有过龃龉之人，可阿娘却总要请她，自她那日背我下山开始，阿娘便待她不同了。她本就不是个受宠的公主，也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上京里勋贵世家的宴席都找借口不请她，她也乐得清闲。阿娘总担心她伤了心，叫我请她来家里玩。

她其实是个看起来挺冷淡尖锐的姑娘，她毕竟曾经是战场上的将军。我阿爹从前是个武将，如今做文官久了，一直想要与她切磋一番。

她从前在边关是个赫赫有名的少将军，尤以箭术四方扬名。她的名字没有与阿沭一道提起之前，我便听说过她。阿爹从前在季老将军麾下，有一次围猎，老将军还说起自己从前有个学生最善骑射，百步穿杨，羽箭可破石板。这个学生，她是个女子，可绝不逊于当朝任何一届武状元。

阿爹恰好是第五位武状元。季老将军是个老顽童一般的脾性，又说知道她与我玩的好，叫阿爹尽可与她比试一番。

沈秋的名字在上京的说书人嘴里念过上百遍。她自闺中时就曾手执一面铁扇救了圣驾，后来去了边塞，也曾以五千将士击退过北狄的七万骑兵。

她那时第一次来夏府，阿爹一时意气，却还记着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剑法，举鼎，还有一项是投壶，最后的结果正如季老将军所料。染冬那时还很怕她，后来我们一道打叶子牌，时间久了，染冬还会特意早起做一些很费工的糕点来招待她。

染冬很喜欢她，他们好像都喜欢她。

可我很不喜欢。

我买了砒霜，但我想起阿沭，最后还是埋进了花盆里。

她不晓得我是为了她的丈夫才拒的亲。

我借着去找她的由头，在他们的卧房里寻找阿沭的痕迹。有时候我看着她什么也不知道，会近乎怜悯地想着，她是真的把我当做了好友。

后来宁元笙借着北狄的势力壮大起来，有了能力来做些什么。阿爹遭了弹劾，一举事发，我家就败落了。我晓得什么贪赃枉法都是捏造出来的罪证，可我没有办法了。染冬死在我的身旁，我来不及最后看一眼阿娘，便被押解到刑场。

我忽然在想，陈小姐究竟是怎样死的呢？

从那一日的宴席上，我便知道会被他报复。我曾经是真心想要杀了她，到如今也是满腔恶意。可我没有猜到会连累了最不能连累的人。

那是一桩桩足够株连九族的大罪，圣旨下来，也正正如我所想。

阿沭和她都想要帮我。阿沭忙了许久，才找到证据减轻了陛下的罪罚。我心里明白，谁也帮不了我，因为哪怕不是真的，陛下也无法控制宁元笙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晓得宁元笙不会拒绝她。但我不愿意。宁元笙不就希望她去求他吗？我的亲人当日便被他杀光了，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宁愿死，也不愿意遂他的心意。

有一日深夜里，她在牢狱中提着剑要带我逃出去。外头的马车在等着我，我若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真的踏上去，之后便会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故事了吧。

但那时候，我看见她身边的那个侍卫。他手上的一个纹路，与那一日杀了我阿娘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那个纹路明明白白地暴露给我，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我不愿意和她走。

那一夜，宁元笙派那个人传了口信给我。

我被断手的时候，我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白着脸恳求陛下，我还记得那一日在宴席上，她望着他满是恨意的眼睛。最终，陛下松了口，砍下了我的两节指头。

我原本死灰般的心里像是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很多东西漏出来，我避开不再看她。

我怨怪她。我知道不是她的错，可我不能恨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把一切的错归结于她，因为若不是她，宁元笙为什么要报复我呢，我的阿爹阿娘，染冬小九他们，都是为什么死呢？

出城的那一天，她来送我，我坐在囚车里，她就跟在后面走。我说有话要同她单独说，她的眼睛红了，阿沭走之前握着她的手，他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有我不能接受的情绪。

我本来在犹豫，这时心里的恨意混杂着其他不能言说的异样情绪，忽然就压不住了。

我们到了白桦门，再往前一些，她便不得不走了。我望着远远的宫门牌匾，听她还在颤抖着对我说，她会替我查清楚的。她说，沈恪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可她不会让我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她会叫他们全都为我们夏家，为这上下一百四十七条人命付出代价。

不白之冤？她什么也不明白。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靠近笼壁，很小声地问她:“你如此高高在上的，是在同情我？”她要拉住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沈秋，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我看见她的手收紧了，心里便更是快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去找你？你连寻常的礼仪都几近无知，粗劣又愚蠢，我有什么话可以与你说？”我觉得自己无比的卑劣，但我控制不住。阿娘的死状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我伤害不了宁元笙，便只好来伤害她。

“你肯定想不到吧？我想见阿沭呀。我每日都要去找你，其实不耐烦得很。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还未出阁，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光明正大地去见阿沭了。”我看着她发白的脸，忽视心里逐渐清晰的痛意。我知道，我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她那些被我讥笑粗鄙的书信，为什么我就烧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可她此时这样的神情，她是真的把我当做她最好的朋友，我是真的伤害了她。

“阿沭从未戴过与你的同心结。他腰间挂着的那个络子，是我曾送给他的生辰贺礼。阿沭是不是同你说，那是连夫人做的呢？我自小与阿沭一起长大，我们两家曾议过亲的。”

我取出怀里小小的玉佩，递给她。

这是连夫人当初给我的，那时她知晓了阿沭心有所属，所以认我做了义女。这一块玉，阿沭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像是做梦一样，说着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我与阿沭自小青梅竹马，十三岁时，我们的母亲便议了亲，以连家祖传的一块红玉作为信物，我们两个一人一半。阿沭每日都带着的，你也一定见过吧？”

“后来阿沭去边地为连夫人求药，我病得重了，怕连累他。我同连夫人退了庚帖，托了口信，将这枚玉佩退还给阿沭。我说祝愿他也早日在边地找到心爱的姑娘，阿沭大概是真的被我伤了心，收到信后很快就娶了你。”

“上苍垂怜，我还是好了起来。”我发着抖，眼泪掉下来。她会认为我是为了阿沭吧，可这一次，我知道不是的。

“你记不记得那一日我阿娘要将我许人，我拿着画册去找你？”我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了。我已经不想再说了，可那些话语还是一句句冒出来:“我那日哭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阿沭那时对我说，他再也不愿见我。若我不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其实可以编造一些更肮脏的故事。可是我不愿意这样说阿沭，也不愿意……

她的手不再抓着囚车了。她那双很好看的月亮一般的眼睛望着我，让我看见自己心里的污浊。

她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没有想要拆散你们。他要是对我说明白，我一定会同意与他和离。”

我知道，她是真心这样想，她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阿沭不会说的，我从前找了那么多理由欺骗自己，可我今日亲眼看见了。我晓得，他永远也不会说的。

我觉得心安又伤心。

“沈秋，总有一日，我会回来的。阿沭说不原谅我，可是你看，他还是将这枚玉佩给了我，你的眼睛像我，他再不喜欢你，还是娶了你。”

我们的眼睛长得像，可看到的东西一点也不像。我坐在囚车里对她笑。我报复了她，让她这样难过，我做完了所有需要做的事，那么接下来，我就能够可怜她，好心地告诉她那个秘密了。

到了城门口，我看见那个人安静地离开了囚车队伍。其他人好似没有看见一般，无人说什么。宁元笙自大如此，他想不到我要反抗吗？

他或许还在刻意地放纵我，他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感情，是不是压不住了呢？可他不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她永远不可能接受。

就像我一直知道的，若是告诉了她，我再也收不到那些亲昵的书信了。除了爹娘以外，从没有人像她一般将我放在心上，连家里的厨娘做出了一道好吃的新菜，也要写信将菜谱抄给我。

我从前毫不在意。她其实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你认得这个东西吧？”我把她常戴的一只耳坠拿出来，我的手指缺了半截，实在很丑，我一直遮着掩着不愿意被别人看见。

但我此时愿意伸出来给她看，我的心里蛰伏着永远无法控制的卑劣。我伤害了她，所以她也有资格来伤害我。若是别人，其实我不会在乎。可正因是她，若是我什么代价也不必付出，我永远都会像那几个夜晚，怎么也睡不着觉了。

她看着我的手，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在你这里？”

“我看你可怜得很。”我把耳坠递到她手里，冷着声音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那一日宁元笙来过，是不是就少了一只？”

我最想要报复的人，我恨不得他去死的人，我怎么也不会叫他称心如意。

“你房里的丫鬟，是不是有一个当日便赎回了卖身契？她后来死了，你知不知道？听我这样说，你若是还不能发觉，我便直接告诉你，只要你还是阿沭的妻子，便不要寡廉鲜耻地做出这种事来。他为什么偷这样的东西呢，你想不到吗？”

她握着那个耳坠，她的睫毛颤着，眼眶红了，可是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像是那一日在大殿上看见她，她跪伏在地，脸色苍白，可我知道那安静脆弱的皮囊下包裹着一根怎样的脊梁。

她说:“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查清楚的。”

我望着那双勃勃生机的眼睛。我忍不住想要拉下她，拉到和我一样的境地来。但是我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永远也压不垮她。那一日在草地里抓着我骂的姑娘，她就应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囚车越来越远了。我抓着铁栏，手越来越紧。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不走呢？

“夏桑榆，我们不是朋友了。但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我假装抱着膝盖低下头，眼睛却看着后方，看她越走越近，忽然追上来几步，对我说:“你喜欢阿沭，便好好地回来。我答应你，到时候你们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城门口的兵士拦住她，她停在了原地，不再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