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 林灵风著

东南沿海，此时正值夏秋之交。清晨，在这时节难得短暂温柔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散落在星星点点的海面上，虽不刺眼，却侵略性十足，不停地随着海浪一次次地拍打着海岸上一处并不起眼的码头。

“在这破城市呆了这么些年，总算找着次机会能出趟海了!”此时在码头上一位年轻人一边帮忙解着缆绳，一边喃喃自语，语气中尽是满足之意。年轻人虽长得谈不上多帅气，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清秀之气，在如今魑魅魍魉横行的社会，倒显得不多见。一身运动装束，却没掩盖住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书卷味，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看他第一眼，相信在脑海里都会不约而同地浮现三个刻板的字眼：书呆子。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会注意到，在书呆子的面具下，有着一双灵动的双眼，和眼眸处偶尔闪动的狡黠。

“我说老李头，你有这艘破船不早说，我这几乎每个周末都呆在屋子里，没得出来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要看着我发霉了你才乐意是吧?”林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手上的缆绳也解得七七八八。其实类似的话他在来码头的一路上就没少跟正在船上检查的李单念叨，也亏得他明明同一个意思偏偏就能拣着不同的话语去表示不满。长得阳光帅气，一脸小说男主的李单却是懒得搭理这厮，云淡风轻地送了他一个中指后便继续在船上默默认真检查。林白吃了个憋却毫不在意，嘴角处反而扬起了淡淡的微笑，继续捣鼓他手中的缆绳。

轰轰轰!船上发动机的声音像极了此时林白的心情，两个字，兴奋啊!“大海啊!故乡啊!康桥啊!你大爷啊!”此时已在出海的路上，只见这小子完全不顾平时在外人面前的那副道貌岸然模样，迎风站在船头，扶着栏杆，对着远方的大海语无伦次地呐喊着，渐显疯魔之状。李单掌着船舵，俊脸扭曲地看着他，后转为淡淡的微笑，也不管他，由着他在那鬼哭狼嚎。

两人相识于少时，后李单举家搬走便断了联系，但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是的，男人与男人之间也讲究个缘分。多年后他们又在同一城市偶遇，从此就成了损友之交。林白爱静，是名正而言顺的宅男，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李单恰恰相反，性温和开朗，喜欢社交，和各式各样的人都能打成一片。不过两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热爱大自然，有空闲时间就会相约一起远足、探险等等，像这次一起出海都不过是两人的早有预谋。不过这一次确确实实是林白来到这个城市后的第一次出海，以前李单也曾邀请过他几次，不过那时都有三两好友随行，都和林白不算熟悉，所以林白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盛情邀约——以他俩的交情，估计林白也不知客气为何物。李单自然知道这小子不喜和陌生人打交道，但他觉得出门在外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有坏处，所以经常会找机会让这他多认识点人，可惜每每是他心照明月，明月却冷笑一声，转身独青睐那条臭水沟。不过臭水沟，不，林白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出来走动了，所以一开始才会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向李单埋怨，如今又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李单很理解，当然，也很鄙视。

城市逐渐模糊，高楼大厦成了一个个黑点。两人放好鱼竿后并排坐在船沿处，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此时太阳已摆脱了海平面，逐步攀升，天气也毫无征兆地从开始的清爽一键转为毒辣的炎热，幸好今天还算有点海风，况且这两位本身就是经常到各种环境的人，所以倒没觉得不适从，反而很享受这近在咫尺的一切。

“其实有些人还是值得结交一下的。”李***静而突兀地说了句，语气很温柔，能和海风融为一体的温柔。“我的心里只有你，已经容不下别人。”林白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这位帅哥。李单知道这家伙又开始插科打诨，全不把他恶心到极致的话当回事，“可惜了，我心里却有很多人，而且全是美女，根本没位置容下你，替你默哀两秒钟。”“我会一直等你的!”语气深情无限，林白活脱脱变身一名怨妇。“滚!”李单坚决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知道说下去说不定鱼还没钓上来一条，早饭就已经全部吐了。唉，谁让自己不够这家伙变态呢!谁让自己认识这么个变态呢!谁让这变态还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呢!李单默默地也为自己默哀了两秒钟。

在他们进行无比恶心的聊天的同时，或许是因为受不了这两个家伙，太阳也害羞地躲了起来。云层渐渐凝厚，天逐渐阴沉，天气也由之前的炎热转为南方人讨厌的闷热。林白和李单自然已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知道即将会有一场暴雨，不过两人都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心中多了一丝热切。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个季节里的天气就像女人的心一般，总是变幻无常的，对东南沿海的居民而言早已见怪不怪了;另一方面是两人都一致的认为：只有曾吞风饮露，饱经风雪，才能更好地感受自然，贴近自然。总结来说就是，两人都造着可爱而幼稚的梦，两人都生就了一副贱骨头。不过有些时候啊，骨头总是越贱越硬的。

此时话题似乎转到了李单还在穿开裆裤那会，林白唾沫横飞地描绘着那幅童年不堪画面，貌似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宅男切换成一个口舌如簧的话痨也并不如何吃力。李单自然不肯被个宅男占尽口舌之利，不然他交际小王子的称号以后还要不要了?只见他完全脱离了平日的温文尔雅，直接从一位翩翩公子切换成市井流氓，异常毒舌地抖落着林白的童年糗事。两人时而脸红耳赤地互相泼着脏水，时而又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活脱脱就是俩疯子。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直接从上午过渡到了黑夜，阴沉的可怕，而船上的热烈气氛却像是对它的虚张声势进行最无情的叫嚣。船里船外，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进舱里吧，应该要起风了，别到时鱼没钓上一条，还得下去捞你上来。虽说不是台风，但估计你那瘦弱的小身板也不怎么经吹。”李单熟练地收了鱼竿站将起来，笑得像只小狐狸。林白本想准备反驳几句，但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转而望向远方黑沉沉一片如随时要压将下来的天空，默默出了会神，“走吧。”轻声带了句，没再说什么便收杆回舱，弄得李单一阵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船舱。

“一直以来，对于我母亲去世的原因我都只有个大概的轮廓，但我从来都没有勇气去查根寻底，上一次回去，我终究还是问了。”林白再次出神地望着窗外涌动的黑云，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无助地向李单征求意见，语气中多了几分落寞。李单总算知道了症结究竟在哪，事实上他一直希望林白多交朋友，不让他一个人闷在屋里还不是为了他这个长年旧疾。“伯母已经去世了十年，你也是时候走出来了。”话语间竟带着一丝喜悦。“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你既然选择了走出来，那你以后就多点和我出去走动走动，不要再找任何借口，不然我下次用绳子绑也要把你给绑出来!”李单佯怒道。

林白无奈地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自嘲道：“家族遗传，唉，家族遗传，说不定我也会有那么一天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哈哈。”林白眼里逐渐升起了一丝雾气，口中说着自己的生死，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对死亡恐惧的觉悟，仿佛生与死都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李单却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不过听到家族遗传四字还是让他微微震惊，显然在此以前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原因。李单整理下思绪后异常坚定地说道：“我绝不会允许再发生那样的事情!”顿了顿，他又决然地道：“哪怕真会有一天在你身上突发，我也绝不会允许让那悲剧重演，只要你还有一丝呼吸，一丝心跳，哪怕我倾家荡产，那又算得了什么!”林白的母亲由于家族遗传的某种极为罕见的病在多年以前毫无征兆地倒下了，那时医院只能核定脑死亡，或者濒临死亡吧，但心跳呼吸一切正常，虽然苏醒的可能性甚微，但还是不能宣布病人的死亡，医院把决定权交给了家属。在每天如流水般的医疗费用面前，一星期后，林白的家里选择了放弃。一颗依然跳动的心脏从此走向沉寂，那时林白依然幼小的心也随之沉寂。

风，起了。一道粗壮的闪电在不远处闪烁，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一闪而逝，天空再次消失于黑暗中。轰!一声巨响打破了此刻船舱内难堪的沉默，把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两人拉回了现实。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甲板上，从狙击到地毯式轰炸，中间似乎直接略去了过渡的过程。

听着李单有点傻气又无比真挚的话，林白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他苦涩地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缓缓移步到船舱的门口处，凝望着外边黑压压的天空，久久出神。此时雨势依然在加剧，视线逐渐开始模糊，似乎就在不远处的无数闪电，不间断的炸开，闪烁，咆哮，熄灭，仿佛势要把这片天空撕裂才甘心。

突然，还在失神中的林白瞳孔一阵收缩，死死地盯着前方发生异变的乌云层，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原始的恐惧。只见前方厚重的乌云层不断凝聚，旋转，并形成了漏斗状，不断地逼近海面，转而化为一条粗壮的圆柱。刚刚还像泼水般的雨点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天地异象吓得骤然停止了哭泣，前方的一切显得更为清晰：一条上承天空，下接海洋的庞大黑色蛟龙不断旋转，逼近。

“快开船!龙卷风!”林白猛然转身向还在发呆的李单暴喝一声。还沉浸在思绪中的李单骤然听到龙卷风三个字宛如当头棒喝，瞬间驱散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切，心中如林白般腾起一阵发自深渊般的恐惧和不知所措的荒谬感，他急忙强制压抑下去，迅速地扑向船舵处，麻利地发动引擎。“抓稳了!”李单沉声向林白交代了句，快速的操作着方向盘掉头落荒而逃。

龙卷风庞大的吸力让快速在海面上窜走的船只变得极为不稳定，船外更是狂风呼啸，不断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形如末日。这让还在逃难中的两人心中更沉了几分。这要是发生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崩溃痛哭不知所措了，幸好两人在过往的探险中也曾遇上过一些危险情况，虽无法与这次相比，但也从中磨砺出了比一般人更为坚韧的心智，在这等生死一瞬的关键时刻并没未战先怯。只见林白紧抓扶手，眼中射出沉静的光芒，目不转睛地看着后方的龙卷风，默默地计算其席卷的速度和方向;李单则镇定而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一线生机。船在疾走，龙在咆哮，生死的赛道在毫无征兆中拉开了帷幕。此时的林白才想起在进入船舱前那突如其来的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来这一次你是无法等到病发的滋味了。”李单忽然停止了手上的一切，关闭了引擎，一脸煞白，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惨然一笑。林白霍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急忙沿着他呆呆望着的方向瞧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逃难的前方徒然升起的第二条狂暴水龙卷，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感觉直窜脑门。

林白不顾一切地扯着还在发呆中的李单连滚带爬地扑向船下层的密室，迅速地把李单推到密室中的角落，然后整个人扑在李单的上方抱着他，死死地护住。竟妄想以血肉之躯对抗前后夹击的两尊夺命死神，保下李单最后的一线生机。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林白不假思索地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李单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或者***，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死亡究竟是什么滋味的呢?”这是林白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丝念头。

小说《绝世》 第1章 出海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