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妄 烟雨著

第一章

灾难频起，天师府算出，献祭姐姐就能拯救皇朝。

姐姐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她要我的夫君，我给了。要我的孩子，我也给了。

天灾结束，我却惨死在了菩萨座下。

1

庆国这一年多灾多难，先是南方水患，接着北方暴雪，然后西部地震，最后东部沿海被飓风席卷，损失惨重。

眼看民不聊生，险象诡异，皇帝迫不得已请出天师府卜卦。

天师府算出，皇朝濒危，需要献祭一个特殊命格的女子，平息苍天之怒。

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姐姐月心蓝。

爹娘拿着月心蓝的生辰八字去了一趟天师府，老天师在千万人之中选中她，顺便向皇帝谏言，献祭前，尽力满足她的一切心愿。

于是，月心蓝皱眉说了一句，住的院子有点闷气，爹娘立即将家中最宽敞最精雅的院子留给她。

她喜欢首饰珠宝，看中京城金玉满堂最昂贵的头面，皇帝立即派人买下赠予她。

她想听戏，皇后立即包下兰芳阁，一连给她唱了三天三夜的戏。

她享受众人的关怀与照顾，一时间风头无两。

没人诟病，没人妒忌。

因为天师府要献祭她，这些只是她临死前的狂欢。

直到那天晚上，她眼巴巴跑来东宫，当着众人的面可怜兮兮问道：“我暗恋太子多年，我想在临死之前成为太子的女人。妹妹，你能不能割爱？”

所有人都盯着我的反应，想知道，在苍生社稷和太子之间，我会选择哪个。

月心蓝脸上充满渴求，仿佛我只要拒绝她，她就会心碎而死。

我没有回答，牵起太子的手，像往常一样调侃：“又遇到一个思慕你的女子。”

可是这一次，太子挣脱我的手。

“心蓝和那些女子不一样，她是拯救大庆的希望。”

他摘下手腕上那串戴了二十多年的佛珠，递给月心蓝：“这是我从大觉寺求来的菩提珠！保佑你顺遂无忧，事事如意。”

我不敢置信，月心蓝事事如意了，那我呢？我怎么办？

在这之前，太子与我感情甚笃，这门婚约是他从皇帝那儿求来的。

大婚那夜，他执着我的手，告诉我，第一次见我是在秋猎围场上，我一袭骑马装英姿飒爽，跟我祖父一样，弯弓射雕驰骋如电，是个将才。

他的缱绻情深，他的岁月静好，都让我分外着迷。

婚后，他知道我喜欢喝粥，特地去庖厨学会煮粥的手艺。

我怀孕辛苦，他夜夜守在床畔，替我按摩抽筋的小腿。

等儿子生下来，他更是亲力亲为，将我和儿子宠上天。

所以我甘愿换下戎装，折断翅膀，舍弃去边关沙场秋点兵的机会。

留在他身边，成为一个恪尽职守的太子妃。

我揪住太子的衣袖，眼神发狠：“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唯独你！不行！”

月心蓝抽噎道：“妹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跟太子如此伉俪情深！可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得到太子的一点点疼爱，就一点点。”

太子拂开我的手，扶住哭成泪人儿的月心蓝，冲我质问道：“瑾儿我知道你暂时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可是你姐姐马上就要献祭自己，为大庆朝换来一线生机，我是储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我做出牺牲又何妨？”

我不肯退让。

皇后闻讯赶来，劝道：“瑾儿你一向识大体，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怎么能如此自私糊涂？太子为社稷安危做出让步，你就不能体谅他一下？”

娘也赶到宫中，将月心蓝护在身后：“瑾儿娘懂你！你跟太子少年夫妻，容不得别人插足！可是人命关天啊，心蓝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太可怜了！而且她是你嫡亲姐姐，娘恳求你！给她一个机缘，满足她的心愿吧？”

我愤怒：“你们谁来体谅我！既然你们非要逼我，那好！我走！”

一众宫妃看了看太子的脸色，不敢阻止。

月心蓝怯生生地问道：“殿下！姐姐是不是恨我，恨我贪心，想跟你在一起？”

太子失望地瞪了我一眼，从侍从手中接过大氅，披在月心蓝娇弱的肩膀上。

“心蓝，你别担心。你肯为大庆朝的江山社稷献祭，区区一个心愿我有什么不能满足你？如果瑾儿不愿意，我就休了她。”

等我从东宫出来，手上拿着一封墨迹未干的休书。

2

我离宫之前，穿过逶迤幽深的宫巷。

一路上那些宫妃对我指指点点。

“她被太子休弃了！真可怜！我还以为太子会力保她，毕竟婚后他们挺恩爱。”

“别开玩笑了！太子是仁慈宽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在庆国百姓和太子妃之间他肯定选前者！”

太子在遇到我之前，经常去大觉寺礼佛，修缮寺庙，购置田地，为那些无家可归的僧侣找条活路。

遇到我之后，他更加虔诚，在儿子出生那年，特地去大觉寺点了一盏长明灯。

灾难降临时，太子也经常在京郊设下粥棚，救济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

大觉寺主持说，他有一颗救苦救难的善心。

可是他凭什么牺牲我，牺牲我们相伴五年的感情，牺牲我们白首到老的约定？

他要当拯救皇朝的大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

走到宫门口，负责守门的小太监诧异地悄悄瞥了我一眼。

我擦擦脸，才发现泪流满面，妆都花了。

伺候我的宫娥青青急匆匆追出来，抱着我正在熟睡的儿子：“主子，奴婢按照你的吩咐，把小殿下带出来了。”

我默然。

青青与我心有灵犀，愤恨地骂道：“奴婢出来时，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跟大家炫耀，说要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证明她拥有过太子。”

我从他手中接过儿子，冷淡地回道：“走吧！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婚前我在杏花巷置办了一套幽静的宅子。

我带着儿子住进来，青青忙前忙后，每天清晨她都会守在大门口，期待太子出现，在宫禁初开时带我回东宫。

这天傍晚，我哄着儿子吃饱饭，睡下。

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窗前，不远处青青在院子里喊道：“主子！今晚青青在耳房替你守夜！”

我了然，青青是我身边的旧人，一路看着我与太子结缘，恩爱五年。

她不死心，想让我重归东宫，和太子重续前缘。

“瑾儿！”

太子打开窗，皎洁月色泄在他身上，一如既往的仙姿佚貌。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檀香，一时间有些恍惚。

短短几日不见，竟是恍若隔世。

“瑾儿！我想你了！”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大庆国的储君！我有责任！”

我回过神来，冷笑：“既然娶了月心蓝，那我祝你们生、死、相、随！”

太子懊恼：“瑾儿！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等她献祭结束，我会重新娶你，重新跟你在一起！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碰她！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我冷漠关窗，却被他拦住。

他从窗口一跃而入，伸手来搂我，却被我狠狠打开。

“你现在是我的姐夫！是月心蓝的丈夫！！难道你把婚姻当儿戏，吃了碗里看着锅里？太子殿下，我没你玩得这么开！”

3

“姐夫！请回吧！我与你缘分已尽！”

我转身来到床畔，替熟睡的儿子掖了掖被角。

儿子是唯一能治愈我的。

在五年的婚姻生活里，我一直将儿子视为爱情结晶，见证了我与太子的缘分。

可是太子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背弃我们的家庭？

我不管什么天崩地裂，不管什么普渡众生，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

太子被我气狠了，却没有离开。

我正要熄灯，他猛地窜到我跟前，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瑾儿！有件事要拜托你！你能不能......”

他目光扫过床榻上的儿子，透出几分复杂。

我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我急忙将儿子护在身后，像个护崽的母狼：“你要干什么！”

太子垂眸，口气微颤：“心蓝虽然做了太子妃，但是她还有一个心愿，在她有生之年她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她跟我说，她也想跟你一样体验当娘亲的滋味！你也知道心蓝很快就会被天师府献祭，我不想让她遗憾而死！”

我瞪大眼睛，伸手对准他：“所以你？”

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在包容我的任性：“瑾儿，你能不能把丹儿暂时托付给心蓝，让她做几天娘亲，让她享受一下普通人的天伦之乐！我向你保证，心蓝是个善良懂事的女子，一定能照顾好丹儿！”

我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指着大门口怒吼：“你给我滚！滚出去！”

太子疼得直咧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瑾儿！我是丹儿的父亲！你要知道丹儿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也有权抚养他！”

“你在威胁我？”

太子盯着我，月光从窗口洒落进来，勾勒出他矜贵的轮廓。

可这张脸，这双眼睛，为什么突然让我觉得好陌生？

太子沉默半晌，回道：“瑾儿！人心都是肉做的！心蓝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庆国会记住她，苍生百姓也会记住她。你就不能顾全大局？”

我猛地抄起一旁案几上的茶壶，朝太子恶狠狠砸过去！

“去你的大仁大义！给我滚！”

4

太子狼狈离开。

原本我以为他吃了瘪，应该不敢骚扰我，更不敢打儿子的主意。

可是我错了！

几日后，太子领着爹娘等人一起来到杏花巷，将我堵在院子里。

“瑾儿！乖！这两天心蓝一直在等丹儿！她亲手给丹儿缝了新衣服，给丹儿买了好多玩具！心蓝这是跟你表态，她绝对不会辜负我们对她的好。”

我将儿子塞回卧房，独自一人守在门口，跟这些人对峙。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为母则刚。

娘扯了扯我的衣袖，却被我躲开，她露出受伤的眼神：“瑾儿！其实你姐姐也想做一个普通女人，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可是她没有机会了！你能不能行行好，把丹儿交给她，让她体会一下当母亲的感觉？”

爹跟在最后面，他是一家之主，是朝廷尚书，轻易不会开口。

但这次他竟然替月心蓝当说客：“是啊！心蓝喜欢孩子！肯定不会亏待丹儿！”

我被他们叫得脑壳儿疼，眼眶一红悲愤道：“爹！娘！丹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有我能照顾好他！你们怎么忍心将他抢走？他小小年纪，去一个陌生人身边，去满足月心蓝那点阴暗的小心思！你们不觉得做这种事会遭天谴？”

娘亲立即不顾形象，嚎啕大哭：“什么天谴！你拒绝心蓝的心愿，不肯帮心蓝！如果心蓝不能安安心心去献祭，这才叫遭天谴啊！”

爹也跟着唉声叹气：“我们也不想的！可天师府偏偏选中心蓝！瑾儿，她终究是你嫡亲姐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伤心而死？”

我一下子变成罪人，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三个人，联起手来指责我，逼我就范。

“所以你们铁了心要抢走我的丹儿？”我从墙上取了一把锋利的刀，对准他们：“你们别痴心妄想带走丹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太子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圣旨：“瑾儿！父皇下旨让丹儿认心蓝为义母！即日起在东宫交由心蓝抚养！直到心蓝献祭为止！”

我怒极，挥舞大刀，朝太子杀过去。

儿子是我唯一的牵绊，如果不是顾及他年幼体弱，暂时只能在京城安养，我早就带他离开京城，离开这个越来越令我窒息的前夫。

他急忙回避，似乎不愿意与我交手，对身后的大内侍卫吩咐道：“带走！”

我急得大喝一声，拦住那些侍卫：“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

突然，太子窜到我身后，一记手刃将我砍晕。

等我幽幽醒来，丹儿不在卧室，青青抹着泪，告诉我：“小殿下被他们抢走了！而且太子命人将院子封锁起来！不许主子离开杏花巷。”

我没料到，太子居然如此狠心，丝毫不顾这些年相濡以沫的情分。

难道为了天师府一个虚无缥缈的卦象，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无情利用？

三日后。

太子解禁，打开院子的门锁。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求你了！把丹儿还给我，好吗？丹儿年幼，不该让他承受这些所谓的大仁大义！你可以和月心蓝商量生个孩子，满足她的心愿。我只要我的丹儿！求你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小心翼翼扶我。

我推开他，执拗地跪倒在地。

卑微极了。

终于太子受不住，颤抖着说：“瑾儿！是我对不起你！丹儿他......没了。”

小说《浮生妄》 第一章 试读结束。